苦竹

苦竹，是一种竹子。

苦竹，还是一条河的名字。

苦竹是个镇，在江西省，那个以白莲而著名的美丽的广昌县。

这个地方我的感情深，是因为，那是我的，外婆家。

相信你懂的，外婆，慈爱温和，对我们特别好，从不发脾气……不像妈妈，妈妈对我们好可是妈妈脾气大啊。

外婆家是我们童年最幸福的撒欢的地方。

孩子放假了，医院的双职工，爸爸天天在外科要给病人做手术，医院里。

孩子们只能扔到苦竹了。

我们幸福的快活的假期。无忧无虑的生活啊。

其实外公外婆是逃难的时候从九江逃难到苦竹的，他们也并不是本地人。

妈妈记忆中她们一家在苦竹，一直住茅草棚子。后来还住过竹子的棚子。四边通风。夏天热，冬天冷。下冰雹时打得竹子啪啪的，巨响，害怕的外婆把孩子们藏在夏布里，一种很密不透气的麻布。据说可以避邪。

可是我的印象中，苦竹就是我的最温暖的外婆家。只有美好。

外婆个子娇小，容貌清秀，总是笑眯眯的，很慈爱，很温和，从来没有对我们发过脾气。

妈妈说外婆在九江时，家里日子还是过得相对安稳富足，别人都尊敬她称“余师母”。后来下放后，就被称“老余婆”，她很不满，摇头叹气说，不好不好听。

苦竹苦竹真的是个深山老林，在50年代还有老虎伤人的事情发生。野猪出没。

苦竹镇也一度很繁华，号称小上海。

因为当时那里有翠雷山垦殖场，有很多的上海知青还有很多的右派。老妈说你以为谁都能当右派的吗？那都是一些很有本事很有文化的人呢。

每逢赶圩的时候都有很多山珍。原始森林，翠竹嘛，什么奇珍异兽都有。

小时候去外婆家，首先要经过一个小木桥。因为害怕，我总是爬过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苦竹的桥还在我梦里出现，我还是那个不敢过小桥的娇弱女孩。外婆在对岸微笑。

醒来，却已经是刀枪不入的女汉子。

外公又高又瘦。很精神。记忆中走路踏得地皮很响。外公在九江的家条件应该是好的，他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外公爱甜食，爱喝咖啡。脾气又傲气。他喜欢养鸭子。鸭子喜欢在水里，稻田里觅食。每次外公把鸭子放到田里去吃小鱼小泥鳅的时候，天黑前，我们最喜欢的事就是去把吃得圆滚滚的鸭子赶回家来。

木头烧饭，烧出来的那种有特别的香味，每当炊烟袅袅的时候，我们在田野里追逐游戏，而外婆就站在门口，朝着田野和晚霞喊回家吃饭啦。多年以后，我经常在电影里看到那个画面。

我们和表哥小弟在小溪里划竹排，自己扎的竹排，划着划着就散掉啦，溪水很浅，清澈干净，我们掉在水里爬起来哈哈大笑。

我们给水牛洗澡，把它的脊背上的泥洗掉，把它舒服得笑了，洗得油光滑亮的，那真是一头全世界最漂亮的水牛。

和邻居芳芳一起，在竹筒里盛泉水，底下，烧胶合板皮，水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地开了，把路边的木耳菜，采摘下来涮，没有农药没有盐巴没有任何调味品，鲜美至及。我一直偏爱木耳菜，就是再也没有当时那个味道。

我们坐在一个木盆里，划到邻家的莲花池塘里去偷摘莲蓬吃，莲蓬里的莲子很甜。后来，姨娘带我们去道歉了。

我曾经听到过莲花开放的声音，沙沙，沙沙……一天深夜，当我用汝窑杯子喝茶的时候，杯子开片的沙沙声，记忆深处浮现出那个荷塘…

姨娘经常夸我的弯弯足弓，说适合爬山。姨夫带我们进山，采野生的香菇和灵芝。地上的落叶很厚，人很容易就滑倒了，哧溜一下，滑的很远。传说还有人见过野人的，我们紧紧地跟着姨夫害怕被野人掳走。

园子里的南瓜和辣椒熟了，在一起晒干，做成又甜又咸又辣的南瓜辣椒干，在晒台上晒太阳的时候，偷吃的那一口，那就是最有味道的。

然后赶紧喝一大口甘甜的泉水。

泉水从竹筒里一截一截的从山上引到山下。

我记得那口水，井小小的，很清，井里面有盛开的荷花，还有小小的透明的虾。

虽然这次弟弟拍的照片看到的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但我知道就是它。

我曾经在井里捞出来透明的小虾，送给外公，外公在他大大的手掌上，拍拍，拍拍虾就变成红色的了，外公说虾红了就是熟了，然后他就当下酒菜吃了，我当时觉得好神奇呀。

苦竹还有一个很神奇的舅妈，她的一只鸡可以变出来四个鸡腿，我们每个小孩都有一个。

她还经常讲鬼故事给我们听，把我们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她喂小凤妹妹吃米糕的时候，我在一旁垂涎三尺啊。我看到浆糊还很想吃呢。

我的舅舅有小胡子，长得特别帅气，还会拉二胡，能歌善舞，就像一个亚克西。他说过一句最有哲理的话就是“只有人脏水，哪有水脏人啊”，我一直记得。

原来舅舅带我们进苦竹的时候，路上有斑鸠，鹧鸪，野兔，小鹿呢，但是善良的舅舅从不伤害它们。

上次我们一起去苦竹的“龙凤岩”，舅舅就在山谷里放声歌唱。龙凤岩可是历史悠久，明朝慧庆法师创建庙宇，赵朴初题字，首批开发的佛教寺院，奇峰，飞泉瀑布如青雨纷飞。非常清幽，几乎没有游客，也没有收门票的人。还是值得一去再去的。

我的表妹凤凤长得最像我美丽的妈妈，像个洋娃娃一样，眼睛特别的大。她三岁岁的时候，就要离家出走，一个人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大步地往山外走去，非常的有勇气。现在她的女儿就是个大眼睛的洋娃娃，和她一模一样。妈妈那时候偏心得厉害，妹妹在我家的时候，每天一个苹果，一个点心，我和弟弟只能干瞪眼看。

妈妈那一代人其实可能并不是太留恋苦竹，苦竹当时对于他们来说过于封闭，还有他们困苦的童年记忆。

姐妹俩喝茶的时候，在说小时候捡柴火的故事，因为交不起学费，上课都是站在最后一排，从上课站到下课的……有点心酸。好吧，过去的岁月，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每天早上六点去砍柴的孩子……二十岁还在睡稻草，悉悉索做响，笑起来，说那是“金丝草”……最后都是幸福绵长的人。

妈妈记得要去看一场电影或者看一场戏都是要翻山越岭的走十几里的山路非常辛苦，但是当时不觉得，只是满心欢喜地蹦着去的。

我也还记得我暑假也和表姐小妹一起去挑胶合板，晒胶合板，很辛苦，勤工俭学，肩膀都磨破了，挣一点学费可真难呀。

现在大姐，二姐家都在广昌县城里。大姐升级上了外婆。美丽的栋子婆二姐是个工作狂。

我特别羡慕小妹姐姐，还在从苦竹工作。姐姐给我寄来了六斤莲子两斤小竹笋干。莲子是看着农民收下来晒干的，所以很新鲜，又面又香又糯。竹笋要现在淘米水中泡一天，然后再用淘米水煮两个小时，那种山里的鲜美的味道，口水都流下来了。谢谢姐姐的深情厚谊。

小时候“当街”的时候，就是跟着姨娘去买好吃的，我喜欢一只小狗，就一直要，姨娘花了当时的巨额，五块钱买下来，送给我。当时小妹姐姐真的好生气，因为她的妈妈对我那么大方慷慨，我现在明白，我的姨娘，她是多么爱她的妹妹啊。

我记得苦竹的夏天很凉快，满天繁星，在山里面那种风是清凉的，湿漉漉的。树的味道，草的味道。

写到这里我突然间热泪盈眶。

因为我看见小小的我躺在床上，外婆坐在床边给我摇扇子的景象。她是在给我赶蚊虫，外婆是那么的爱她那个好强的小女儿，她总是夸她的小女儿说她的这个女儿能当个男孩用的。

旧时的女子总是委屈忍让。妈妈走出山里，成为公家人，也是外婆的骄傲吧。

女儿在远方工作，外婆把对女儿的爱给了我和弟弟。

暑假我和弟弟去苦竹，那里有爱我们的外婆外公，有宠我的姨娘姨夫，还有大姐姐玉萍，二姐姐丽萍三姐姐小妹，还有小表哥还有小表妹。舅舅舅妈。

当时大家其实都不是特别富余，我和弟弟得到的都是妈妈家里人格外的疼爱和照顾，所以才特别留恋那充满爱的地方。

我们当时还留着一张特别珍贵的合影，就在姨娘家门口的田野里拍的。我们也打打闹闹，分帮结派的，只有大姐玉萍是不参与的，那时她已经是个婷婷玉立的美丽少女。

那栋的房子，我记着有三层楼，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后面是郁郁葱葱的大山，外面有能干的姨夫种的桔子树，还有一个大鱼塘，鱼塘里有鱼，还有兔子。有一天我们去看电影了，母兔子生下小兔子，没有准备水和草，她就把小兔子吃了。我太震惊了。

前些年，他们把房子，橘子园和鱼塘都卖了，总共只卖了两万块钱，搬出了山里。搬进了城市。

我可惜得扼腕叹息，但他们反问我，你，去住吗？

我真的想去住呢。

昔日小上海的苦竹镇，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人们都搬到城市了，现在又改成了苦竹村。

当年的翠雷山垦殖场，建于年，曾经是风云过的单位，现在也应该退出了经济舞台。

我在百度上看不到什么介绍。

每逢农历的初一，四，七，还是会有“当街”，还会和当年一样的吗？想念我的小狗狗。

前几天弟弟一家去了苦竹。

阔别多年。

他拍的一些外婆家，舅舅家，一些照片发过来给我看，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我很多年没有去苦竹了。

去年夏天原计划是要带着儿子去那里住一段时间的，可惜未能成行。

那时的暑假是多么的漫长，又多么的短暂。

我们那么希望的长大，眨眼就是30多年过去了。

农历的七月半，是南方的大节日，盂兰盆节。姨娘做糍粑，我捏的小猫，小狗，小公鸡，她总是夸我是个不得了的孩子。她才不得了呢，会把一层一层的米汁浇上，蒸出来的有好多层的千层糕，非常的好吃，有一种特别充实踏踏实实的幸福感。那个味道一直无法忘怀。

我们会把好吃的，先供奉给在天上的亲人和神仙。

如今，我的外婆外公都在天上微笑的保佑着我们，安康幸福。

群山怀抱里，那一个种满莲花的小村子，鸡犬相闻，邻里和睦，一条小河安静的流过，过了小木桥，就是我的外婆家，苦竹。

年夏天，我要带着我的孩子们，去苦竹。好好吸吸氧气，洗净我们经过雾霾后的肺。和小妹姐姐一起种点菜。带着他们看看我的外婆家。爱就是一代一代的传承着……